问题释然了,听说那张钞票今天还在使用。
我们中央美院有位很有学问的研究家,是他以前的老学生,和我们的关系十分亲密,“文革”一开始,他吓破了胆,一个下午,他紧张地走近我,十分体贴地告诉我:“你要有心理准备,我把你和你表叔都揭发了!”这个王八蛋,他到底揭些什么事?我也不好再问他,连忙跑去告诉表叔。
难以想象,表叔竟偷偷笑起来,告诉我:“会,会,这人会这样的,在昆明跑警报的时候,他过乡里浅水河都怕,要个比他矮的同学背过去……”
后来他被派在天安门历史博物馆扫女厕所,“这是造反派领导、革命小将对我的信任,虽然我政治上不可靠,但道德上可靠……”
他说,有一天开斗争会,有人把一张标语用浆糊刷在他的背上,斗争会完了,他揭下那张“打倒反共文人沈从文”的标语一看,“那书法太不像话了,在我的背上贴这么蹩脚的书法,真难为情!他原应该好好练一练的!”
不久他到湖北咸宁干校去了,那个地方名叫双溪,虽有万顷荷花,老人家身心的凄苦却是可想而知的,但正是在双溪,身边无任何参考,仅凭记忆,他完成了二十一万字的服装史。那种寂寞的振作,真为受苦的读书人争气!
他是利奥纳多·达·芬奇类型的人。一个小学甚至没有毕业的人,他的才能智慧究竟是从哪里来的?我想来想去,始终得不到准确结论,赖着脸皮说,我们故乡山水的影响吧。
(《书屋》第1期)